“绝地天通”是发生在五帝时期的一件大事，在整个中国历史中，也是一个及其重要的枢纽，正确地理解它，对正确认知中国历史和中国文化至关重要。然而，遗憾的是，从春秋到现代，2500多年来，对“绝地天通”已经无法准确理解了。

本文提供一个新的视角去这件事：中西文明交流。目前所存在的的研究，无论是2500年前的，还是当下的，都是把“绝地天通”当成纯粹中国的事，而没有考虑外来文化之影响。

关于“绝地天通”的文献记录只有两条，首先出现在《尚书 吕刑》，然后《国语 楚语》给予了更详细的解释。

《尚书 吕刑》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专门讨论法律的文献。周穆王（约前1054年—前949年）时期，诸侯不睦，穆王委托吕候修订法律，制成的法典名曰《吕刑》。但所流传下来的《吕刑》并非法典本身，而只是穆王与吕候之间探讨法律原理的对话。

文章的一开始，是周穆王对法律历史的回顾，将法律的起源追溯至蚩尤那里。“若古有训，蚩尤惟始作乱，延及于平民，罔不寇贼，鸱义，奸宄，夺攘，矫虔。苗民弗用灵，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译文：“古代有遗训，蚩尤开始作乱，殃及平民百姓。无不寇掠贼害，冒没不正，内外作乱，争夺窃盗，诈骗强取。苗民（蚩尤的臣民）不遵守政令，就用刑罚来制服，制定了五种酷刑以为法律。”

周穆王认为，正是为了纠正由蚩尤所带来的混乱和灾难，后来的颛顼才“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即命令重和黎，禁止地民和天神相互感通，神和民再不能升降来往了。

《吕刑》关于“绝地天通”的记载就这么多。500年之后，到了楚昭王（约公元前523年―前489年）时期，“绝地天通”就很难被理解了。

《国语 楚语》记载，昭王问于观射父，曰：“《周书》所谓重、黎寔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无然，民将能登天乎？” 昭王将“绝地天通”的“天”看成物理上真实的天了。

然后，观射父对“绝地天通”进行了详细的解释。他回答说：“非此之谓也。古者民神不杂。……民神异业，敬而不渎……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烝享无度，民神同位。……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

观射父答昭王的译文：“不是说的这意思。古时候民和神不混杂。……民和神的事不相混同，恭敬而不轻慢……等到少皞氏衰落，九黎族扰乱德政，民和神相混杂，不能分辨名实。人人都举行祭祀，家家都自为巫史，没有了相约诚信。百姓穷于祭祀，而得不到福。祭祀没有法度，民和神处于同等地位。……颛顼承受了这些，于是命令南正重主管天来会合神，命令火正黎主管地来会合民，以恢复原来的秩序，不再互相侵犯轻慢，这就是所说的断绝地上的民和天上的神相通。”

综合周穆王和观射父的话，关于“绝地天通”可以得出几个判断。

一是，“绝地天通”中的“天”是指天界的、神的，“地”是指人间的、人的。“绝地天通”，就是绝人神通，让神远离人间，只能高居与人间隔绝的天界，不能直接参与和干预人间的任何事务。

二是，“绝地天通”所针对、反对的，是一种人神混杂的状态，此时神直接参与和干预人间事务。人民会对神举行繁多的祭祀仪式，会耗费很多的精力和物力，使人民因祭致贫。

三是，这种“人神杂糅”、祭祀泛滥的混乱状态对中国历史而言是个新生事物，是自蚩尤、九黎时代才有的。九黎是一个新的族群，也是一种突然出现在中国的新文化，其首领是蚩尤。在蚩尤之前，并不存在人神混杂的状态。

然后，再结合其他文献中关于对蚩尤和九黎的记录，以及更重要的，多神教在西亚和北非的起源演变史，可以得出一个判断：“绝地天通”中所描述的“民神杂糅”的状态，是多神教的典型表现，而且这个多神教是以牛为主神的。蚩尤的形象就是牛首人身，这是多神教中神灵的典型形象。

从整个人类文明史看，多神教的起源、发达和系统化，是发生在西亚。更可能是，“绝地天通”事件所记录的，就是多神教从西亚经过中亚，传播到中国的情况。

多神教传入中国时间是蚩尤时期。这个传播是通过中亚游牧这个中介的，因此，也包含着中亚游牧的暴力因素。蚩尤的另一个形象是“兵主”，即是首先使用金属兵器的人。那时的金属兵器都是青铜武器。

这个夹杂着中亚暴力因素的西亚多神教，向中国的传播，以及在中国的传播，其路径是自北而南，自西而东的。当时中国的文明腹地在豫东鲁西一带。在黄帝时期，多神教文化便传播至这里，于是便引发激烈的冲突，出现黄帝、蚩尤之战。

当时中国也存在两种不同的文化，一种是以黄帝为代表的农耕文化，另一种是以炎帝为代表的游牧渔猎文化。因此，黄帝与炎帝之间也是有冲突的，但是，在蚩尤文化这个共同外敌面前，黄帝和炎帝便成为兄弟，一起联手，将蚩尤打败。

但是，炎黄打败蚩尤更多是武力上的、形式上，这种胜利并足以真正阻止蚩尤多神教文化在中国继续存在和传播。要真正阻止蚩尤文化，需要一种思想文化上的行动和变革，需要一种宗教变革。

这种宗教变革到颛顼时代终于出现，就是“绝地天通”。多神教存在于人间，并参与人间事务的直接表现就是，多神教的神都是有具体的实物形象的，都是有“偶像”的，这些神像就摆放在神庙之中。所谓的“人神杂糅”，最直接的体现就是“人与神像杂糅”。因此，要摆脱“人神杂糅”，就必须改变神的性质，必须废除神像，将神由具象的神，变成抽象的神。同时将原本所有的神的神力多集中到这个抽象神上，这样，神的数量也必将发生变化，由多神变成一神。

因此，“绝地天通”实际上就是一种由多神教向一神教的宗教改革。作为其成果，所出现的一神教就是后来在三代时期实行的“天帝教”，其中的神，就是“天帝”，也可称之为“天”、“帝”、“上帝”。关于其神学原理，《五经》有大量记载。

这样一来，“绝地天通”不仅影响了此后的中国历史，而且影响了此后的西方历史。在大约公元前1500年左右，西方开始出现一神教，包括犹太教、古埃及的埃赫那吞教，以及印度雅利安的婆罗门教。这些一神教，或类一神教在西方的突然出现，更可能是中国天帝教西穿的结果。颛顼时代通过“绝地天通”而出现的天地教，是西方所有一神教的母体。（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