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9年前，以茶的名义边关罢剑

40.03° N, 113.19° E

山西大同

隆庆四年九月十七日，边关无战事，大同一线的长城上，士兵依然同往日一样，轮流换岗，目不转睛的盯着漠北方向。明朝从蒙古人手上得到天下，元朝的主力部队退回漠北，这种格局最终导致了整个明朝在北方重筑长城，设九边军镇防守。大同属于九边军镇之一，并且处于至关重要的位置上，明成祖迁都北京以后，封代王驻守大同。于是形成了，天子守边，藩王戍镇的局面。

大同城内代王府中的九龙壁

明朝对于漠北一直采取的是一种强硬错失，封锁边境贸易，竖起高墙严防死守。而漠北一方的蒙古诸部在经历了各部分裂之后，以土默特部为代表的黄金家族后裔再一次将诸部统一起来。漠北牧区的老百姓对中原经济存在依赖，他们需要通过互市换取产自南方的茶叶。形成合力的蒙古诸部开始对明朝发出互市的请求，对于漠北发出的请求，大明一直小心翼翼的面对着，尝试性的开放过大同和宣化两个口岸来以茶易马，但所给的指标非常少，并不能满足漠北的需求。于是阿拉坦汗继续向大明发出请求，要求开放更多的口岸，能够给更多的茶叶参与互市。对于这个请求，明廷一直没有做系统性的准备，于是双方就在这种请求与回避中，围绕长城一线一直对峙着，直到隆庆四年九月十七日。

山西与内蒙古边界附近的明朝堡垒遗址

从大同外的漠北长城望去，辽阔的草原上异常平静，又到了牛羊膘肥马壮的时候了，虽然边关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战事了，但是每到这个季节官兵的神经都会紧绷。守城官兵站在城楼上来回打量着远方。突然，地平线上出现了十人左右的马队正快速向关楼疾驰而来。士兵揉了揉眼睛，然后快速向守城军官奏报。守城军官名叫崔景荣，他走上城楼仔细勘察，这十余骑人马越来越近，其后没有军队尾随。直觉告诉他，漠北发生大事了。他下令，城楼上的士兵立即戒备，然后静观其变。

最终这一小队人马抵达城楼下，双方在城楼上下喊话之后，崔景荣得知，领头的那个青年汉子正是漠北土默特部首领阿拉坦汗的孙子把汉那吉。把汉那吉声称，他带领家眷前来投诚。崔景荣不敢怠慢，将把汉那吉放入城中安顿，然后与之交流事情的原委。把汉那吉声称，他的爷爷阿拉坦汗将袄儿都司的未婚妻纳为妾，袄儿都司对阿拉坦汗非常不满，准备组织部族进行报复。于是阿拉坦汗就将自己孙子把汉那吉的未婚妻送给了袄儿都司。事发之后，把汉那吉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于是带领自己的妻子比吉，奶公呵力哥等十一人出漠北，投向大明。崔景荣在获知事情原委之后，不敢怠慢，当夜安顿好把汉那吉便立即写好奏报令快马呈送给了宣大总督王崇古。

明清时期的边关火炮

王崇古还没有收到奏报，漠北的阿拉坦汗已经发现了自己孙子的出走。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身处敌营，生死未卜。那时候的漠北与大明并没有建立任何的对话渠道，阿拉坦汗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用草原的方式解决。于是，连夜召集诸部，快马集结部队，聚合逾10万之众，开向长城一线。

王崇古接到崔景荣的奏报不久，边关紧急军情的奏报也一同呈上来了。两件事情，摆在这位精通政治的将军面前，他内心里知道，这也许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处理好了，至此漠北无战事。在对漠北的局势与未来的战略认知上，王崇古和内阁大学士张居正的很多主张不谋而合，所以他在给内阁报送消息的时候，还亲自给当时身居内阁次辅的张居正写了一封信。阐明了对于处理危机的想法。

大同古城

当时的内阁由高拱把持，高拱与张居正之间的嫌隙颇深，但是在面对漠北问题时，两个人的意见也是高度一致。在危机降临的这一刻，北京与大同之间快马频传。帝国与漠北的命运就在这些驿传系统的机密文件里。20出头的把汉那吉可能连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一时负气出走，竟然就此改变了长城内外的局势。

边关战刀

阿拉坦汗提出的要求是保证自己孙子的安全，如果明朝归还把汉那吉，他就此退兵。明朝也借此提出了要求，要求阿拉坦汗引渡逃亡漠北帮助蒙古人作战的赵全等人。双方在这次对话中进一步加深了了解，谈判条件对于明廷和阿拉坦汗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彼此的和解意愿很快就已经达成了默契，但是双方还在就进一步想要实现的目标做着最后的争取。重开边贸，让更多的茶叶及南方产品能够抵达漠北。帝国的封疆大吏王崇古心里也明白，治边的长久之策就在于重开边贸，百年对峙，乃至蒙古部族的数次越境劫掠，都可以通过互市的形式彻底解决。在互市之后，边关军事重镇摇身一变，成为互市的税赋关口，商业税可以进一步解决帝国的财政危机。

大同城外的明代边城

那时候明廷与漠北依然还是敌对状态，阿拉坦汗、王崇古、张居正、高拱都在盘算着。天意使然，历史选择了要在大同这个地方上演一次边关罢剑。最后经过各方面的斡旋，明廷与阿拉坦汗签署了合约。明廷归还阿拉坦汗的孙子把汉那吉，阿拉坦汗引渡明廷点名的朝廷钦犯；之后阿拉坦汗请求互市，明廷决定开放九边11处口岸作为互市交易场；明廷封阿拉坦汗为顺义王，同时对土默特的各级首领军官都敕封了爵位，受封后的阿拉坦汗召集部众商议，制定了管理部落的新规矩，如果哪个部落的首领擅自带兵越过长城为非作歹，就革除他首领的身份，剥夺兵马。如果有哪户人家擅自入边侵扰，就将改户人家的人口牛羊马匹尽数赏给别人。与此同时，明廷也出台新规，严禁将士出边攻扰。

得胜堡遗址

隆庆和议之后，明廷和蒙古再也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军事冲突。大同以南的汉人，在家里生计难以为继的时候，就开始走出乡村，将南方的茶叶运到长城一线做生意。一时之间，当年戒备森严的军事重镇成了边贸市场。

距大同约70公里左右的得胜堡，距大同130公里左右的杀虎口，漠北边关烽燧，从赵武灵王开始，在1570年的那个冬天彻底熄灭了。我从乌兰察布前往大同，走在蒙古人当年南下的轨迹上，边关烽燧的残骸还在，汽车穿过当年崔景荣和把汉那吉也聊的那个城堡，过了省界线，大同城就不远了。我站在王崇古北望的城楼上，代王府金碧辉煌的官邸，街市上往来穿梭的行人，在茶马互市中构建的和平景象，至今都还能感受到。

活动执行及负责人：洪漠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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